少年的手指細長靈活,幾下將蜜桃薄薄的皮剝成幾瓣,露出吹彈可破的果肉來,一股清甜的果香味飄散開來。
「冬姐姐,給。」趙桓熙將剝好的桃子遞給徐念安。
「這水淋淋的,叫人如何下口?」徐念安挑剔。
「也是。」趙桓熙一手托桃一手過去打開書房的門,向院中叫道:「還有誰在?」
明理從正房廊下探出頭來。
趙桓熙道:「拿把刀來。」
明理一愣,正想回「要刀作甚」,徐念安出現在書房門口,補充道:「拿把削果子的刀,並一隻果盤,再打一盆清水來。」
明理答應著去了。
須臾,東西都送到了書房。徐念安剛洗過手,擡眼便看到趙桓熙托著桃子在掌心就要下刀切。
「快放著讓我來!」徐念安幾步過去奪了他手中的桃和刀,「倘或割破了手,我可賠不起。」
趙桓熙置氣道:「你跟我母親姐姐一個樣,總覺著我連一點小事都做不好。」
「你要讓人覺著你做得好,就得擺出好好做事的模樣來。有你那麼切桃的嗎?刀硬還是你的手硬?」徐念安將桃子放到果盤裡端到窗下的高几上,坐了下來。
趙桓熙無話可說,綳著臉在徐念安對面坐下,卻又忍不住偷眼看她切桃。
一刀下去,柔嫩的果肉汁水四濺,甜蜜的果香愈發濃郁起來。趙桓熙正好有些口渴,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。
徐念安將桃肉切成均勻的八瓣,直接用手指拈起一瓣,送入口中。
趙桓熙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紅嫩的、因沾了桃汁而水潤透亮的嘴唇,只覺喉間愈發焦渴起來。
「凈看我作甚,想吃自己拿。」徐念安道。
趙桓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,「懶得洗,你喂我吧。」
徐念安:「……」
宜蘇將徐念安帶來的衣裳整理安置妥當,剛從正房出來,看到明理在西耳房外探頭探腦。
她知道趙桓熙和徐念安在西耳房內,遂沒喚她,只過去在她肩上輕輕搭了下。
明理嚇了一跳,回身見是宜蘇,就拉著她走到庭院中。
「你在做什麼呢?鬼鬼祟祟的。」宜蘇輕聲問道。
「我在看大小姐和姑爺,」明理一臉疑惑,「不是說姑爺心有所屬,不願娶咱們小姐嗎?可我看他們相處又不像那麼回事。」
宜蘇道:「我看姑爺一團少年氣,情竇未開的模樣,外面傳言未必是真。以後你不要再像昨夜那般去瞪姑爺,也不要像方才那般無禮窺探。小姐高嫁,咱們做丫鬟的即便不能給她長臉,也不該給她添亂才是。」
「哦。」明理乖乖應了,又歡喜道:「姑爺方才說,叫咱倆一人拿一個桃吃。我現在就去洗。」
宜蘇拉住她道:「曉薇她們不在,咱倆偷偷吃桃不妥。」
「可是,待她們回來,一人一個也不夠分啊。」之前錦茵送桃過來時明理看見了,精緻的一小筐,統共也就十個左右,方才給書房送去四個,她們一共六個丫頭,若是一人一個就剩不下來了。
「所以待她們回來了,咱們拿兩個桃切了,一起嘗嘗味道便是了。剩下的還給姑爺和小姐留著。」宜蘇道。
這時,門外一陣孩童嬉笑打鬧之聲,接著八九個孩童呼啦啦地跑進院中來了。
宜蘇一見,忙迎上去。
為首的正是趙昱捷,他見了宜蘇,張口便問:「我小叔叔呢?」
宜蘇道:「三爺正在書房看書。」
趙昱捷繞過她就向書房跑去,邊跑邊喊:「小叔叔,小叔叔。」
趙桓熙打開書房門,喜形於色:「捷哥兒,你可算記得來找我了。」
趙昱捷道:「那是,忘了誰也不能忘了小叔叔啊。小叔叔,我們正要去疊翠岩捉迷藏,我娘說不許我們幾個小孩子獨自去,要不你陪我們去吧。」
趙桓熙正要答應,徐念安從房裡出來問道:「疊翠岩在哪兒啊?」
趙桓熙道:「就在大園子里。」
「哦,那我們中午剛從芝蘭堂吃飯回來,下午又去疊翠岩玩,不知母親會不會誤會什麼。三郎要去的話先去前頭跟母親打個招呼,捷哥兒也陪著你小叔叔去向大太太做個說明吧,說明是大奶奶不許你們去玩,你才來找小叔叔作陪的。」
徐念安這麼一說,一大一小兩人都猶豫起來。
「要不算了吧,小叔叔,你剛吃了什麼?味道好好聞。」趙昱捷忽然轉了話題。
趙桓熙道:「咱們園中新送來的桃子,可甜,你們可要吃?」
「要,要!」一幫孩子都眼巴巴瞅著,趙昱捷更是連連點頭。
趙桓熙回身要去拿桃子,卻聽徐念安嗔怪道:「三郎你怎麼這麼糊塗,忘了桃子剛被你吃完了?」
趙桓熙一愣,偏頭往窗下高几上一看,裝著三隻桃子的果盤不翼而飛。
「那不是……」
「不是什麼呀,不是你吃的,難不成是我吃的?」徐念安擡手暗暗掐他一把,對門外一群孩子和藹可親道:「想吃桃的話可要快點回家去哦,大太太正在給各房分桃子呢,若是家裡再有個像你們小叔叔這樣的饞鬼,回去晚了可真就落不著吃了。」
一群孩子就屬十歲的趙昱捷最大,能有什麼判斷力?聽徐念安這麼一說,呼啦一聲全都往回跑,急著趕回去吃桃子。
趙桓熙見侄兒侄女們都跑了,也就沒再糾結桃子的事,只問趙昱捷:「你上午不是說有要緊的事跟我說?」
趙昱捷謹慎地看徐念安一眼。
徐念安笑眯眯地轉身走到趙桓熙的書案旁,假做收拾書案。
趙昱捷拉著趙桓熙走到廊下的一叢翠竹旁,從衣襟中掏出一方帕子給趙桓熙。
趙桓熙伸手接了,展開一看,卻嚇得驚叫一聲,擡手就將那帕子扔到了地上。
趙昱捷瞪大眼睛瞧著他。
趙桓熙覺著有些難堪,便道:「我知道了,你、你先回去吧。」
趙昱捷離開了。
徐念安從書房裡出來,見趙桓熙皺著眉頭站在翠竹旁,就俯身去撿地上那塊帕子。
「誒……」趙桓熙想要阻止,徐念安卻已經將帕子拾了起來。
「沒事的。」徐念安一手拿了帕子,一手過來牽著他的袖子,拉著他進了書房。
「你別怕,這不是血書。鮮血若暴露在空氣中,隨著時間加長,顏色會慢慢變深。這手帕上字跡已干,顏色卻還這般鮮艷,若所料不錯,乃是用硃砂寫的。」徐念安將那帕子翻來覆去研究一番,對趙桓熙道。
趙桓熙大大鬆了口氣,從徐念安手中拿過帕子,有些埋怨道:「好端端的拿硃砂寫字做什麼?嚇我一跳。」
徐念安打趣道:「自是怕你有了新人忘了舊人,讓你心疼心疼。」
趙桓熙有些羞惱,帕子上的字他也看了,就是些怕他負心的哀怨之詞。他不是很樂意看這些,就把帕子團成一團往袖中塞。
徐念安一把奪過,道:「還藏,什麼好東西!哪天叫人瞧見了拿了去遞到太太面前,罵不死你。」說罷來到門首叫宜蘇過來,吩咐她悄悄把帕子燒了,莫教人發現。
趙桓熙覺得丟臉,不想再議這件事,便計較起徐念安藏桃子的事來,道:「你說你以前不易,計較銀錢我能理解,可你怎麼連幾個桃子都捨不得給孩子們吃?還是當小嬸嬸的呢,我都替你臊得慌!」
「你替我臊得慌?可算了吧你個大傻子!」徐念安將藏在畫缸里的桃子端出來。
「你說誰大傻子呢?」趙桓熙又跳了起來。
「就是說你。」徐念安從窗下回過身來,「遇事不動腦,你不是大傻子誰是大傻子?」
「你今天不說清楚我就,我就……」趙桓熙揚起手做嚇唬人狀。
「你就怎樣?還敢打我不成?喏,你打個試試。」徐念安將一張明艷萬端的臉湊到他面前。
趙桓熙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如畫眉眼,臉倏地紅了,背過身去嚷道:「你就是個無賴!」
「桃子是小事,可若讓人拿住了太太厚此薄彼持家不公的證據,那就不是小事了。」徐念安道。
趙桓熙愣了愣,回過身來問徐念安:「你這話什麼意思?」
徐念安指著盤子里那三個蜜桃,對趙桓熙道:「你以為,樹上結的桃子,都有這麼大這麼圓這麼紅嗎?」
趙桓熙看著那三個桃子,想起以前自己也曾去過桃園,好像……樹上結的桃子都是有大有小的。
「你的意思是說,娘把最好的桃子分給了我們?」
「那不是必然的嗎?你若有了好東西,你會不給自己的親娘,反而去送給其它房的嬸嬸嗎?」
趙桓熙答不上來,只得道:「我家那麼大的桃園呢,好桃子總不會只有這幾個,怎見得我娘分給其它各房的就一定沒有我們這兒的好?」
「桃樹上的桃子都是一起成熟的嗎?再說除了咱們這兒,還有國公爺那兒,還有老太太那兒,還有你幾個姐姐呢!無法篤定的事情就別去做,省得落人口實。方才幾個孩子大房二房三房四房的都有,你把桃子一給,他們拿回去家裡長輩一看,比分到她們房裡的大,你倒做了好叔叔,娘怎麼辦?這不純屬沒事找事嗎?」
趙桓熙一個頭兩個大:「你們女子真是彎彎繞多,這麼點事也值得斤斤計較。」
徐念安道:「現在你知道我們女子有多不容易了吧!」
趙桓熙:「……」
五房,五太太金氏剛安撫好哭哭啼啼的兒媳,回到女兒房裡一看,見趙姝嫻虎著張臉站在窗下發泄般將花凳上那盆石榴花扯得稀巴爛。
五太太屏退丫鬟,走過去數落道:「你還有臉在這兒生氣,誰讓你多嘴開口的?開口偏還說不過,不是自找沒臉么!」
「誰知道徐氏那般沒臉沒皮!真是氣死我了!」趙姝嫻將扯下來的石榴花往地上狠狠一摔。
這時候外頭有丫頭稟報,說是大太太派人送桃子來。
五太太眼珠子一轉,對趙姝嫻道:「新桃子下來了,你趕緊把手洗洗,裝上一盤去佛堂看看你祖母。」